忻州跤鄉(xiāng)往事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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忻州摔跤,有喜鬧玩耍逗樂之跤和有規(guī)定禮數(shù)的村與村、縣與縣的跤手比賽之摔。前者在鄉(xiāng)間人中稱“瞎跌”,“摔跤”是新中國成立后才在民間興叫的名詞,早先稱摔跤為“跌跤”,后者高號謂“撓羊賽”,名堂可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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撓羊賽是以一只整羊作為獎品的摔跤比賽,如同“維林斯杯賽”一樣,那獎品是絕不能隨意更換為別的什么,這是俗成。“撓”,意為“扛”,撓了羊就是扛了羊。換句話說,撓羊賽就是贏羊賽,所謂“撓了”,就是“贏了”。

為什么撓羊賽要專使羊來作獎品呢?據(jù)傳,很早很早以前,忻州方圓百里,水草豐盛,牧羊者眾。據(jù)說當摔跤活動在此盛行以后,牧羊人經(jīng)常以羊作為摔跤輸贏的賭注。起初沒有專人去組織賽事,他們隨意地想摔就摔,想賭就賭,樂在其中。久而久之,便演成了以羊作獎品的有組織的賽事,即今天的撓羊賽。此外,還有一種說法:很久以前,人們殺豬宰羊,豬羊不允,上天宮向玉帝申訴。玉帝說人要宰就由他吧,你們不必吭聲,豬沒聽清,來到人間見有人要宰殺它,便大吼大叫。而羊聽清了玉帝的旨意,每當被宰殺時,羊總是一聲不吭,極其溫順。人們忌諱豬的哀吼,不用它作獎品;而專用羊來做獎品。因此,撓羊賽便發(fā)展起來了。

忻州的撓羊賽,跤手絕不穿跤衣,一律赤背上陣,下身長褲短褲隨其所便。由于跤手上身赤背,相互對抗雙方都無抓拿處,便把突破點集中在下身。下身有褲,褲子是否可以抓?不可以。誰抓了對方的褲子,誰就算輸。那褲腰上有腰帶,可以抓嗎?可以。但撓羊賽上跤乎的褲帶絕不是皮的或?qū)挷嫉?,而是一細細的麻秧絲,一抓就斷。跤手們都故意這么扎。麻秧絲一旦被抓斷,賽事必須停業(yè),待重新?lián)Q一條麻秧絲系好褲子腰才能繼續(xù)比賽。

撓羊賽的跤手是一跤見勝負,除跤手那腳板原本就挨在地上之外,其他身體部位只要一沾地面就算輸。不作循環(huán)賽,輸者淘汰,贏者繼續(xù)與新對手摔。連續(xù)摔倒兩個對手者被視作平常;連續(xù)摔倒三位對手者,即使被對方第四位對手摔倒,也已了不起了。賽后相應(yīng)予以鼓勵,連續(xù)摔倒五位對手的跤手,人們視作他為“好漢”,賽后要給予相應(yīng)的獎勵,連續(xù)摔倒六個對手者,人們便稱他“撓羊漢”。一場比賽的最高獎勵——一只肥大的羊,便被他奪得。這是跤鄉(xiāng)人們受古代關(guān)于英雄需“過五關(guān)斬六將”的啟示而約定俗成的一種不成文字的規(guī)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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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要成為“撓羊漢”,并非易事。比賽場上,雙方都要進攻,也都在防守。不但跤手要有高超的技藝,而且雙方的場外指導(dǎo)(雙方跤手各自民主推選的頭目,均是跤場的老撓羊漢),如同今日賽場的教練,雖身在場外,而心卻緊系場內(nèi),用盡智謀,排兵布陣,巧伏驕將,不許對方贏去那只還站在一旁咩咩叫的大肥羊。往往雙方對抗通霄達旦,仍然不見勝負。

跤鄉(xiāng)趕廟會,是必搞撓羊賽的,有了撓羊賽,才會吸引更多的鄉(xiāng)民前來。俗話說得好:趕會、唱戲不摔跤,瞧得人就少,唱戲又摔跤,十里八村也來瞧。在忻州,各村鎮(zhèn)趕會的時間不一,就縣城方圓百十里內(nèi),一年中就有四、五十次。其中三月份會最多,有小會四次,大會八次。除了廟會中間搞撓羊賽以外,在農(nóng)閑時也搞撓羊賽。凡農(nóng)閑時的撓羊賽,大都是由較大的村鎮(zhèn),或跤手實力很強的村鎮(zhèn)自愿主辦,另請外村人擔任裁判和公證人。

賽事之前的好多天,主辦村就將“撓羊賽”消意先“告示”出去。跤場選在寬廣的打谷場或戲臺前,賽場上豎一桿大旗,兩桿小旗,旗面上各寫八個字:“英雄敵對,跌死無罪”,很有些森嚴駭人。解放后曾一度寫有“和平敵對,勿傷害人”,再以后逐漸地改寫為“友誼第一,比賽第二”。無論是舊時還是現(xiàn)在,那兩面小旗都是供跤手來拔的,而來拔跤旗的人又必須是曾扛過羊的撓羊漢,否則護旗人有權(quán)拒絕來人拔旗。這條件絕不亞于比武打擂或上演武場。

拔了跤旗的兩個人,一般地說,便是該場跤賽對抗的雙方代表和主事人。之后,他們要通過主辦村負責人或公證人,經(jīng)過共同的商量,劃分出甲隊有哪些村的跤手參賽,乙隊有哪些村的跤手參賽。每當這個時候,貫穿忻州東西的云中河或牧馬河,便天然地成了跤手們的南北分界線。有時也以某大山或大道作界,這均隨雙方代表的意愿而定。到了20世紀30年代以后,同蒲鐵路便也常常在此排上用場,成為東西方跤手的分界線。

無論哪一村鎮(zhèn)主辦撓羊賽,滿村鎮(zhèn)的人均被視作主人,而外村的跤手和觀眾則全被視作客人。圓形的賽場前面必須讓客人坐或站,所有的主人們都須在客人后邊觀看。這是作主人的禮節(jié)。

主辦政事的村鎮(zhèn)是不是一個也沒有在場內(nèi)的呢?不是的,主辦的村鎮(zhèn)(或公證人)以保長(解放后有農(nóng)會會長、大隊長、村長等)為首,至少要有五個人在賽場前。這五個人,其中兩位專事維持秩序,兩人專事端油燈照明;一人為裁判(民國年間稱“唱跤的”)。此外,作公證人的,為避免出現(xiàn)偏袒而引來不快之嫌,本村的跤手是概不準參加比賽的。

說來奇怪,卻無佐證:這唱戲大都在晚間,撓羊賽也多在晚間。這不但苦了兩位端燈照明的(現(xiàn)今有了電燈,此項已不存在),要滿場地跟看跤手跑。若跤場設(shè)在戲臺前,往往也苦了唱戲的。農(nóng)民是有摔跤的,便少有聽戲的。你看吧,撓羊賽場四周人山人海;坐地的,坐磚的,坐石頭的,站著的,上架的,騎墻的,爬樹的。觀眾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圓,都注視著跤場(以致通霄達旦),看到精彩處,喝彩聲突起,震天動地。你說那戲還能唱下去嗎?說來也怪,那唱戲的卻也毫無怨言。

無論是在哪里舉辦撓羊賽,賽場上將要對抗的雙方,都會有一群群十來歲孩子也鬧著參賽。成年跤手和裁判絕不輕看他們。賽事大都先由兒童們開始,這被叫作“跌混跤”。由此,也足看出老一代跤手對新一代跤娃子的關(guān)懷和培養(yǎng),足以驗明跤場上是否后繼有人,跤運是否興旺發(fā)達。這跌混跤,雙方的場外指導(dǎo)也是萬萬大意不得的,因為這已是撓羊賽的開始,掉以輕心往往會全盤皆輸。正因為這樣,跤場上你來他往,才會逐漸地把成年摔跤好手推上場來。正所謂“耗子拉木锨,大頭在后面”,撓羊賽是愈往后,爭奪才愈激烈。

跤鄉(xiāng)在解放以后,為了滿足更多跤手的要求,主辦撓羊賽的常常準備兩只羊,連續(xù)搞兩場賽事。有時專門組織兒童撓“頭羊”,二羊才在成年跤手中爭奪撓羊漢。但即使這樣,撓羊賽在民間仍不限場地,不分體重,不分級別,保持著傳統(tǒng)的風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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撓羊賽的獎品,無論是那雪白的肥羊,還是其他什么費用,多是由主辦村鎮(zhèn)集體出資。民國年間,保長或甲長每年為這事要向村民攤收兩次:上半年是按人口攤收,下半年是按土地耕種畝數(shù)攤收,戶均款額均很有限。解放以后,各村都成立了集體合作社;這項開支便更容易解決了。村民們歷來在別項開支上很注意節(jié)省,而對撓羊賽的開支從來不愿無端省去。個人出資搞撓羊賽的亦屢見不鮮,在此可舉一典型例子?!八邮兰摇贝捭y忙(1983年8月18日由忻州市政府贈匾命名)的二子崔富海結(jié)婚時,專舉辦撓羊賽以表熱鬧。由全村百十名跤手對抗外村任何跤手,不但開支獎品,而且還盛情招待跤手們,全部開支超千元而不吝惜。

撓羊賽場上的唱跤人(即裁判)是要有極高成信的。唱跤難免有一時裁錯,一旦引起跤手們的騷動,威信極高的唱跤人就能很快平息騷動;而威信不算高的人喝跤,就很難予以平息。

此外,撓羊賽場雖寫有“跌死無罪”的余規(guī),但又極講究“高哪輕放”的跤德。跤手們除有傳統(tǒng)道德能予約束的一面之外,往往在激烈的賽場上,還需要唱跤人的及時提醒和引導(dǎo)。這一點,若唱跤人沒有極高的威信也是不行的。

當撓羊賽場上某一跤手接連摔倒對方六位跤手,且這第六位又摔得干凈利落,毫不拖泥帶水(否則為平跤),裁判和觀眾便會同時呼出“撓了!”“撓了!”在這歡呼聲中,這撓羊漢就成了人們心目中最崇敬的英雄。之后,眾人給他披紅排綠,并把一只肥胖的白羊送到他身邊,騎上高頭大馬,繞場走上幾遭。又在眾人的陪同之下,吃完一頓豐盛的酒宴之后,安全地把他護送出村回家。與此同時,在廟會的跤簿子上,已有專把他的大名,連同人們尊推的外號,一起記下,留于后人。